The Fish Bowl

「我有一種感覺，好像我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孤單一個人。」

平行時空的存在尚未被證實，但在奇士勞斯基鏡頭下的兩位薇若妮卡卻以另一種形式體現了這種「平行」的概念；或許說「平行」太過偏頗，兩位外型相同、一樣愛好音樂的薇若妮卡在廣場上錯身而過的那一刻，畫面流轉而聚焦於波蘭薇若妮卡迷離卻又深邃的眼神，便冥冥之中讓兩人原本「平行」的靈魂開始相互交疊。電影以一座城市的顛倒影像開頭，兩位小薇若妮卡在不同國度的夜裡聽母親講述著窗外的景緻，即說明了兩人即將到來的命運交錯。波蘭薇若妮卡在聲樂上的天賦異稟令人驚豔，不論是她在雨中忘我地歌唱、老師面前的賣力表現，都顯現出她的熱誠，無奈死神最終將他從舞台上帶走，如同歌詞：「由密涅瓦女神吹送，由阿波羅領行，由九位謬斯指引大熊星。」她將飛出軀體的枷鎖到達彼岸，而這首由波蘭作曲家Zbigniew Preisner創作的曲子也就成了連結兩人命運那條最重要的繫繩。波蘭薇若妮卡如垂死天鵝般倒下並入土後，鏡頭移轉至法國薇若妮卡與愛人纏綿的畫面，故事至此交由法國薇若妮卡的視角呈現，在「交疊」的意象上其實有點不足，但奇士勞斯基運用了大量的電影符號表現兩人的雙生命運，冬天使用的護唇膏、手中把玩的透明塑膠球、窗外老婆婆痀瘻的身影、旅館的287號房，再再暗示觀眾兩位薇若妮卡的交錯的生命。法國薇若妮卡在和愛人纏綿過後的黯然神傷，連接波蘭薇若妮卡的消逝我認為略顯衝突，但那純粹是表現手法的問題，在意象上順暢表達了法國薇若妮卡感受到另一個自己逝去的哀嘆，加強了兩人間的關係。不同於波蘭薇若妮卡對聲樂的堅持，她沒有明確理由地放棄了自己的大好前程，扼殺了自己的天賦，這一點可說是兩人雙生命運的分水嶺。與其說是平行時空或另一個與自己極其相似的存在，我更相信電影所講述的人心中迥異的性格，在某些時間點上做出了不同的決定，讓我們走向了不同的道路。兩人的靈魂被那一首令人癡迷的曲子連結、被由似乎是波蘭薇若妮卡扯斷的譜夾繩牽繫、被最終無論是自己或命運做的決定推向不同的結局。片末法國薇若妮卡看見偶戲師做了兩個和自己一樣的娃娃，偶戲師告訴她一個是為了演出而另一個可以收藏，似乎就象徵著兩個薇若妮卡相似卻又不同的命運，一個在舞台上為表演殞落，一個在人群中保存自我。

儘管看的是修復版，那股時代感和迷濛的視覺效果依舊完整保留了下來。片中有許多透過窗戶瞭望的鏡頭，除了表現一種距離，在倒影和光線虛晃的呈現上也是相當可用的手法。波蘭薇若妮卡在前往克拉科夫火車上，透過車窗看見教堂尖塔，悠悠搖晃的景緻飽含詩意；兩位薇若妮卡都使用過的透明塑膠球，折射出城市的倒影，和片頭顛倒的星夜悄悄呼應，也暗喻著兩人在生命中的交疊。兩位薇若妮卡不同的命運也被奇士勞斯基表現在光線上，波蘭薇若妮卡如煙花般餐爛卻短暫的生命，就像帶著秋意卻冷淡的畫面色調，顯得蕭瑟；法國薇若妮卡的柔情似水和平靜，猶如飽和溫暖的畫面色調，唯美而沉著。在某些兩人命運的轉折點上，奇士勞斯基也運用的和主調不同的光線來表達，讓劇情和畫面更穩和也更生動，場面調度的功力令人讚賞！

關於導演奇士勞斯基有一個相當令我訝異的傳聞：聽說他從未在波蘭取景。《雙面薇若妮卡》的故事背景有克拉科夫而導演不在波蘭取景？除了讓我不解之外，更多的是讚嘆，這位波蘭導演將波蘭蒼涼而略帶哀愁的氛圍表現得淋漓盡致。若要呈現蕭瑟、哀痛和生命的隕落，波蘭絕對的上上之選，其地理環境讓它好幾世紀都得在烽火中求生，成了人們口中的「血色大陸」，這個民族的顛沛流離和這片土地的滿目瘡痍，它的哀淒絕對不在話下；然而實地走訪克拉科夫和首都華沙後，波蘭民族那股堅毅的溫柔著實令我動容，炮火摧殘後那份對生命的韌性化為浴火鳳凰，如同波蘭薇若妮卡對聲樂的熱愛。相對波蘭的蕭瑟和溫柔，法國則是歷史上閃耀輝煌的星星，豐厚的文化資源和富強的國立，甚至能說是不可一世。法國薇若妮卡在這樣璀璨浪漫的國度，雖少了那份堅毅的溫柔，卻也多了份迷離，她眼神中的朦朧正好對應著這個美麗國度的情懷。

這次高雄電影館為大師奇士勞斯基舉辦特映影展【 薇若妮卡與三色 】，播放其四部經典之作《雙面薇若妮卡》、《紅色情深》、《白色情迷》及《藍色情挑》，正好藉此機會一窺這位導演的風格，沒想到深深被吸引。片中利用不斷出現的音樂、物品等元素，緊扣故事母題，營造強烈的主題性，在意識型態的表達上幾乎無可挑剔。部分片段的畫面剪輯可能太突然，在情緒連接上未能做到漸進式的轉換，個人認為有點可惜；有時薇若妮卡的情緒來得太快，讓觀眾一時間無法意會其眼淚從何而來。除了些許呈現手法上的不足，這部電影的畫面色調、意象表達以及配樂都令人深深陶醉，飄渺抽象的意識形態也絕對令人玩味，值得觀眾細細咀嚼！